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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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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,局勢漸漸穩定。

王翀嶺正被押送到上京,雲夢縣災害不及樂游,恢覆很快,而受災的郡縣基本開始播種最後一稻了,冷清的街道重新有了煙火人氣。

奉鳶和柴十三娘並肩走在街上,縱然秋風凜寒,心裏也暖烘烘的。

街道歷經沖刷,雖不如之前整潔幹凈,也粗粗分出道來,收拾得清楚明白,商鋪小攤,吆喝的商人,面上吹得凍紅,笑容卻帶著生氣。

人走在其中,只覺得有朝氣,日子有奔頭。

奉鳶想起事,“這次分發的棉被等都到了吧?”

柴十三娘‘嘖’了一聲,“早就到了,從南邊兒來的,到雲夢費不了多少時間。”

“河道衙門走了許多人,”奉鳶低眉,把手納入袖子裏,“只望他把潰毀的堤壩修好,便是幸事。”

“那個什麽陸什麽洲,不是個好官兒嗎?修堤壩的差事雖落不到他頭上,檢舉督察,若要爭一爭,沒什麽好擔心的。”

奉鳶把手伸出來,挽住她,“說了多少遍了,陸松洲,陸大人。”

她瞪她一眼,卻把她的手塞得更深,腋窩的熱氣兒重,疊著一層均勻的熱意。

好日子在後頭呢。

回了小茅屋,把燒的爐子裏的水倒出來,白氣兒立時咕嚕咕嚕往上探頭。

到了兩杯茶,抱著一杯熱水暖水,室內漸漸褪去冷意。

“師父前幾天不是說回來嗎?”

“急什麽?”柴十三娘拿出一把剪刀,對著手裏的一根頭發哢嚓剪斷,蹙起眉頭:“年紀輕輕,就有了白頭發。”

笑了笑,奉鳶喝了一口熱水,她想慢慢地喝,仔仔細細體會身體一點一點喚醒的感覺。

“古人說,逝川與流光,飄忽不相待。”[註]

“現在正是年歲正好的時候。”

柴十三娘放下剪刀,背身靠在桌邊,“那感慨什麽?我們這個年紀,應該少年意氣,仗劍天涯,所遇不平之事,懲處奸惡。”

奉鳶懶得糾正她對自己年齡的固執的認知,不過聽得這話有幾分意趣,“不平之事,不平之氣,如何消得盡?”

“消不盡,正是也。”

聽她賣關子,奉鳶手扣住杯盞,慢慢悠悠抿了一口。

風中倏然有刺破之聲。

奉鳶手背微繃,一推杯盞,提劍便飛出,堪堪立在院落之中。

柴十三娘本想把鞭子抽出來,卻好似明白了什麽,悄悄退了回來。

氣流猛地急促,奉鳶迎身一擊,足跟抵住,眼眸與來人相對,劍氣忽轉,眼睛看不清招式,全憑著本能。

抵擋,迎擊,抵擋。

三招下來,她便被擊倒。

奉鳶抱拳:“弟子學藝不精。”

項戚擡眸看向躲在門旁的柴十三娘,“你沒教她?”

柴十三娘連忙跑出來,笑嘻嘻:“我哪裏敢!師姐教徒弟,我可是特別想知道方法的,哪裏還會教她!”

微微頷首,項戚收了劍,氣場由緊迫轉為柔和,舉步邁向屋內。

“師姐,這麽多天,你去哪兒了?”

“照顧朱崇。”

“什麽?!”柴十三娘喊出聲,臉上又是糾結又是憋屈,“朱崇有什麽好照顧的?等等,他怎麽還不走?”

“我此行是為告別。”

一連串消息砸下來,不只是柴十三娘,奉鳶也頗為不解。

項戚渾然不在意自己拋下的消息有多奇怪,簡單說了幾句,就叫奉鳶出去等著。

第一個消息,坦白說,奉鳶倒是可以理解,寧王手裏拿到了東西,但畢竟東西過了朱崇的手,再者又逼著朱崇清算了一幹人。

打狗也要看主人,朱崇就算沒打算怎麽樣,寧王也不會放過他。

只看,動手,在路上,還是到上京。

端看他忍不忍得住。

項戚為人好像沒什麽原則,但她做起事情來目的很明確,向來不為他人所改變。

所以,她去保護朱崇。

大抵就是那一句‘殺’。

純粹,簡單地令人發指。

畢竟,江湖高手,不與世俗中人等同,他們可以一意孤行,也可以行俠仗義,只要不比他或者她厲害,在江湖裏可以橫著走。

奉鳶不覺得自己有立場說什麽,對於朱崇,她更沒有什麽可以說。

若要說還有什麽事,那就是再去看一眼陸松洲。

他在牢裏吃了不少苦頭,是王翀嶺被抓了才被人救出來的。

誰能想到一縣之長被人關著關著關忘了。

奉鳶覺得自己大概吃不上喜酒了,這裏的事情她能做的做了,除了項戚的事,也沒有別的,她的向西之行停滯太久了。

她還要去尋她的孫大聖吶。

不久,門開了,項戚的劍在身上。

奉鳶知道留不住,只是道:“師父,拜師禮弟子還沒有施。”

項戚微訝,於是點頭。

柴十三娘和奉鳶稍稍布置了一下,奉鳶沏茶奉上,項戚接了茶水喝了。

師門之禮繁縟,如今只能一切從簡。

項戚從包裹裏拿出一柄劍,“此為青阿劍。”

奉鳶:怎麽好像師父差點兒忘記了要給劍。

虔誠地接過,奉鳶叩首行了大禮:“天境門第六十三代弟子奉鳶叩敬。”

扶起她,項戚朝她點頭:“以後你們要相互扶持,至於你,牢記,天道酬勤。”

微微嘆氣,“望你以後好好修習天地之道。”

說完,便如一陣風,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“天地之道。”

奉鳶重覆了一遍,“什麽是真正的天地之道?”

不由思及這段時間發生的許多事,天,地,若只膚淺地從表面上看,好像說的是人族神仙,但她在經歷這麽多後,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一件事。

她接觸到的,她認知的,神仙並非什麽舉世無雙的大惡人,人族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,強者存在,弱者也會存在。

沒有全然的黑,亦沒有全然的白。

那麽,神仙和人,又有什麽不同呢?

如果人族延續了歲月,壽數延長,力量更強,換個地方生活,比如,天宮。

那又有什麽不同呢?

項戚,一個嗜劍的修道者,她無意仙途,在塵世之中,為著一件事奔走。

但說到底,她是一個凡人。

柴十三娘,也在為著一件事奔走。

自相識以來,好像沒有什麽別的欲想。

……

“奉鳶,你——”

隨著一句呼喊,奉鳶看著眼前不斷上下閉合的唇,陷入了昏迷。

……

“阿鳶,你醒了?”

柴十三娘語氣很是溫柔。

奉鳶覺得腦子很混亂。

看了看左右,“這是……在哪兒?”

“我擔心你,所以來了醫館,怎麽樣?你覺得好一點了嗎?”

奉鳶指尖探向靈脈,靈力處於亂流之中,互相竄動。

怎麽突然就這麽躁動?

這段時間以來,靈力大幅的增長,或是不認識的百姓,或者認識的朋友,靈脈就如一口小小的井,漸漸變成了溪流,河流。

“你帶我出去,不要待在這兒。”

看奉鳶神色微肅,柴十三娘給她套了一件衣袍,“穿上鞋再走。”

扶著她走過大街小巷,夜色靜謐,奉鳶心裏卻很不安。

柴十三娘覺得有些累,正要她停下來休息,忽地見她神色一怔。

回身一看,一大群身著白衣、手拿器械的兵將直直地望向這邊。

然而,他們全部都漂浮在空中。

神色一僵,柴十三娘正想說些什麽,奉鳶驀地回頭,打暈了她放到幹草堆上。

靈脈內氣息亂竄,奉鳶臉上有些發燙,眼神卻很清亮,“你們是奉命而來,奉誰的命?”

無人應聲。

奉鳶掌心燒起靈火,正要動手,隨著列隊的排開,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。

她毫無避免地一滯。

身上如烈火焚燒,劇烈地開始疼起來。

奉鳶面上很冷淡,看著來人沒說話。

他嘆了一口氣,“阿鳶,我沒有想到,再見到你這樣的場景。”

他的話裏似乎還有懷念,但是列隊的兵將,顯示出他的立場。

和她,截然不同。

和預想的沒什麽差錯。

“瀲華,你要說什麽就直說吧。”

瀲華仙君一身白衣,面貌比往日更深邃了些,眼神幽深,不知其中有什麽情緒。

聽了這話,又是一笑。

“既然是故相識,阿鳶——”

奉鳶截斷話頭:“瀲華仙君,我的名諱是奉鳶。”

他下顎微微動了動,“你不要讓我逼你。”

奉鳶拔出青阿劍,視線落在漂亮的劍身上,語氣淡淡:“我可沒有逼你。”

定定地看著她手中的劍,瀲華沒有說話,慢慢退到天兵天將的後面。

劍身通透清涼,身體如火在燒。

閉上眼,是鋪天蓋地的殺意。

也許瀲華不想殺她,但無所謂,他已經站在這兒了。

舉起劍,穿刺,抽出,熱燙的血恣意濺起,翻身,刺入,擊穿。

奉鳶重覆著動作,思緒稍稍微頓,後背被人刺了一刀。

感受到落在身上持久不變的視線,奉鳶拔劍指向刺刀之人,捅了個透心涼。

熱意滾燙。

青阿劍發出嗡鳴。

霎時間,天光大盛,在灼目的亮光裏,奉鳶瞧見底下堆滿了血人,身上更是猩紅一片。

熱意似乎順著天光消失了,身上沒有那麽難受了。

下一瞬,穹空響起驚雷。

但聽數聲雷動,一眨眼,揮揮灑灑下起大雨來。

瀲華沒有躲雨,任憑雨水打濕了身體。

仰起頭,他大笑,漸漸笑聲小了,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,雨水順著臉頰滾落在地。

點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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